潮新闻客户端 管金定

“黄岩红橘红叮咚,店头荸荠三根葱。”“桐屿枇杷,药山杨梅。”家乡黄岩出名果,特产载入史册,编进洞房经、上桁歌,以及民间小曲,代代相传。
家乡自古盛产杨梅,尤以药山名声远扬。旧志载:“本邑邱陵(旧志多写‘丘陵’为‘邱陵’)地带到处产生,以药山、西山等处出产为最多,药山培壅得法其味亦较别处出产者为佳。”

“摘来鹤顶珠犹湿,点出龙睛泪未干。若使太真知此味,荔支应不到长安。”朱红的杨梅如龙睛含泪,楚楚动人,令人怜爱!倘若太真杨玉环尝过杨梅,她也就不会再牵挂着岭南荔枝了。
家乡旧时有三种杨梅:一种紫而偏黑,色若黑炭,当地人就叫黑炭梅;一种大红,色正而艳,就是被诗人比作“鹤顶”“龙睛”的那种;还有一种为白色,乳头状突起者色白晶莹,像极白糖,故称其为糖霜杨梅。糖霜就是白糖的方言。糖霜杨梅味最甘甜,是杨梅中之珍品,但因其产量最低,种植较少,我们沿海几乎很少能吃到。《天中记》引《北户录》有云:“潘州有白色者甘而绝大。”

熟透的黑炭梅与大红杨梅的味道各有千秋:甘甜当推黑炭,而大红杨梅的味道更加丰富而饱满。当然,如果没有熟透,大红杨梅就会更酸。买杨梅、吃杨梅,人们总先挑个大、饱满,颜色浓烈者,挑到最后,就一个也不剩了。所以,家乡也就有了“杨梅拣完”的俗语。拣,旧志引《集韵》:“音简,选也。”句中之拣自然也为挑选义,读若简。与“一蟹不如一蟹”不同,人们虽总先拣最甜最好吃的吃,但最终还是吃得一个不剩,对于杨梅的喜爱之情亦可窥见一斑。
“五月杨梅已满林,初疑一颗价千金。”旧志记载:解放前家乡全县种植杨梅约20万株,产量约4000吨。杨梅的保鲜期极短,加之旧时交通十分不便,所以,杨梅一般只能在附近地区销售。记忆中家乡的杨梅并不是很贵,几乎每年都能大快朵颐。

“才熟惟应便送官,摘来和叶上金盘。病夫病久无灵药,且服丹砂数百丸。”成熟的杨梅本应先上贡给官家品尝,只因家中有久病之人,遂将杨梅装盘,并点缀了几片翠绿的叶子呈上,谁知百食无味的病夫一见杨梅食欲大振,倾刻间便吞下了数百颗的杨梅。确实,吃杨梅总是停不下来,有时吃得急了,还常常将杨梅核也吞了下去。大人总会吓唬道:“慢点,慢点,杨梅娘(核的方言)吃下去,明年就会从你的头顶上长出杨梅树来。”孩子们也不怕,因为大人们每年都会这样吓唬,每年也没长出杨梅树。杨梅不觉酸却饱含酸味,每当“杨梅拣完”后,这才发现一口的牙齿全酸倒了,吃饭时连咸菜都咬不动。
杨梅的季节颇短,好像没卖几天就过了。但家乡吃杨梅的时节则较长,因为杨梅采摘过后,随之而来的就是杨梅干,商店里都有卖,一卖就是大半年。旧志亦有“制成杨梅干,销行异地”的记载。杨梅干是加白糖制成晒干的,比起新鲜杨梅,自然少了些内容,还不够饱满,但以糖水橘子、糖水枇杷等比鲜果,杨梅干自然也更具风味。于是,儿时起我就武断地认为水果中最好吃的就是杨梅,而家乡的杨梅,一定又是最好的杨梅。

长大后我买过一本《散文名作精品》,其中就有鲁彦先生的名作《杨梅》。“它是圆的,和大的龙眼一样大小,远看并不稀奇,拿到手里,原来它是遍身生着刺的哩。这并非是它的壳,这就是它的肉。不知道的人,一定以为这满身生着刺的果子是不能进口的了,否则也须用什么刀子削去那刺的尖端的吧?然而这是过虑。它原来是希望人家爱它吃它的。”读到这里,我倒觉得鲁彦先生也是过虑的,我们拿它时,都是轻轻的,小心翼翼的,生怕碰坏了它的刺。
“颜色更可爱呢。它最先是淡红的,像娇嫩的婴儿的面颊,随后变成了深红,像是处女的害羞,最后黑红了——不,我们说它是黑的。然而它并不黑,也不是黑红,原来是红的。太红了,所以像是黑。轻轻的啄开它,我们就看见了那新鲜红嫩的内部,同时我们已染上了一嘴的红水。说它鲜艳红嫩,有的人也许以为一定像贵妃的肉色似的荔枝吧?嗳,那就错了。荔枝的光色是呆板的,像玻璃,像鱼目;杨梅的光色却是生动的,像映着朝霞的露水呢。”

家乡西部丘陵,东部良田万倾,我家更在东部沿海,所以我其实并未见过杨梅树,自然更没见过杨梅生长过程中的颜色演变,但我居然完全信了鲁彦先生,仿佛就跟着先生去仔细见证过了杨梅从淡红——深红——黑红的演变过程。
那个时候还没有手机,更没有网络,书中也没有作者的介绍,我在猜想:能够把杨梅写得如此美妙,作者一定就是浙江人,或者就是家乡周边的人!后来《杨梅》入选进课本,后来有了网络,我才知道鲁彦也叫王鲁彦,真的就来自家乡隔壁的镇海。

其实,家乡还有比“药山杨梅”更大的名头,那就是东魁杨梅的始祖地。时下,各地大若乒乓球,味道珍美的东魁杨梅,全部培育自家乡的那棵母树。鲁彦先生所写的杨梅,可能就是黑炭梅,当然那时也尚无东魁杨梅之说。如果他也吃过时下的东魁杨梅,吃过我们家乡的大红杨梅和糖霜杨梅,我想他一定会把杨梅写得更加鲜艳,更加妖娆!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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